文 | 表外表里 ,作者 | 嚴貝貝、陳梓潔,編輯 | 曹賓玲
阿里員工萬字離職信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時,阿爍正在游輪上吹著海風。
" 我們不談為社會帶來改變,談論工資、股票、房子 ""P8、P9、P10 升了高級別就空談 "" 客戶第一,不如老板第一 " ……信里濃郁的大廠味兒,瞬間把他拉回了痛苦回憶里。
雖然不是阿里員工,但阿爍品嘗過 " 大廠工牌不好戴了 " 的滋味,能體會寫信人的心情——他哪怕跨過了 30 歲門檻,也深知裸辭博主集體回歸職場了,仍辭掉了年薪 50 萬的光鮮工作。
" 人生不該只有 KPI 與 OKR,也要創造屬于自己的可能。" 這話聽上去矯情,卻是阿爍親身嘗試后的真心話。
像阿爍這樣明知大環境充滿挑戰,仍放棄高薪、逃離大廠的人,不在少數。
一份調研顯示,2024Q4 國內互聯網企業員工離職意愿度高達 37%,相當于每 3 個大廠人里就有 1 個不想干了,某書上關于 " 大廠離職 " 的筆記已超過 230 萬。
一、卷進大廠,卻困在 " 無效工作 " 里
Top3 金融專業的李然,校招時正趕上互聯網降本增效浪潮," 畢業 "" 向社會輸送人才 " 等壞消息輪番上新聞,宣告著時代紅利的落幕。
但她還是卷績點、卷實習,一頭扎進了大廠的懷抱。
"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。" 李然坦言,相比于 headcount 銳減、薪資腰斬的券商投行,大廠仍為金融學子留下了一席高薪之地。且云計算、AI 等新業務也開始冒頭," 新技術在哪爆發,人就該往哪里走。"
又一次跨部門會議上,業務部門同事對著 PPT 侃侃而談,來自戰略部門的李然,坐在最邊緣的角落里,活似一個小透明。
她好幾次想發表意見,同事卻視若無睹,連發言的機會都沒留給她,電腦里擼了許多天的報告,再次淪為了無關緊要的 " 背景材料 "。
入職前,李然以為大廠戰略崗,是從海量數據中火眼金睛發現商業機會,有著 " 大腦 "、智庫的超然地位,后來發現真實解鎖方式是 "PPT 生產機 ",隨著同事的想法把報告改來又改去,沒有實際決策權,也看不到落地。
這樣的一幕幕上演多了,李然逐漸咂出味兒來:" 業務部也不想帶我們開會,相比虛無縹緲的戰略,他們更關心實際產出。"
從中廠跳槽進大廠的葉升,也忍不住向領導抱怨,自己越干越 " 退化 " 了——原來好歹能做些系統優化工程,現在做的卻是實習生難度的代碼 " 增刪改查 " 工作。
領導按住躁動的他,把業務從 " 開疆拓土 " 到 " 精耕細作 " 的意義剖析了一遍,還許下 " 好好干以后單獨管一條線 " 的諾言,葉升才對前途燃起一絲希望。
但大餅實現前,他的日子還是一成不變,手上任務沒收尾,產品經理又火急火燎趕過來,需求 " 既要又要還要也要 "、DDL" 盡快上線最好明天 ",導致他不是在做項目,就是在做下一個項目的路上。
如果這些改動真能派上用場,葉升也認了," 可很多新功能對用戶來說就是雞肋。"
沒人喊停,產品和研發都只能繼續堆砌一個又一個功能," 所有人都好像滾輪上的倉鼠,在一套工作流程里不停奔跑,卻不知道為什么要跑。"
每天喜提商家 " 問候 ",還要迎著謾罵繼續騷擾人家的林禾,也倍感窒息。
她校招進了一家短視頻公司,負責幫助平臺上的中小商家把店鋪收入運營上萬。" 可我們只是本科畢業的小白,懂得還不如人家多呢。" 她為此經常被質疑。
但平臺管不了那么多,用戶增長逐漸見頂,挖盡存量蛋糕才能維持增長和護城河。于是,無論 985、211 畢業生還是海歸碩士,入職都得去當 " 電話專員 "。
每每臨近下班點,林禾的精神就會緊繃起來,害怕自己被點名:工作群里會彈出一張張花色表格,上面寫著每個人的通話時長、接通率等指標,沒達標者被 @加班補量。
她很少能逃過,"300 多個商家,70% 要聊滿 3 輪,60% 要深聊 10 輪,還不能發表情包糊弄。" 林禾看著自己手上的名單,只覺得下班艱難。
江江對大廠 "dirty work" 早有預期,甚至一度干得津津有味,但她也沒能撐住。
二、做什么不重要,站好隊才重要
得知江江降薪 50%進大廠,身邊人都懷疑她被灌了迷魂湯,但她打定主意:" 工作就是去帶薪學習。"
未來準備創業的江江,把大廠視為偷師和歷練的試驗場:業務流程不合理,就重新梳理邏輯;績效方案與項目目標背道而馳,主動提出新方案……以一己之力,建立了部門 SOP。
但干的活多了,江江也逐漸不爽起來——她累死累活 carry 全場,部分同事們的日常,卻是坐在工位上打游戲、摸魚。
與網絡上鋪天蓋地被優化的怨氣不同,江江身邊不少同事仍領著高薪,過著悠哉悠哉的神仙日子。" 原來還是有人干活的,廣進計劃之后,干活的被裁了,剩下的都閑著。" 她不能理解這一決定。
已經有 9 年工作經驗的阿爍,卻對此見怪不怪,在他眼里,會做工作遠不如會討好領導。
剛進大廠時,他和很多年輕人一樣,躊躇滿志、想一展拳腳,但是領導跟他強調最多的一句話卻是:" 你要清楚你是誰的人。"
他一開始沒理解深意,直到去參加跨部門會議,見識了一場大型表演秀:臺上的同事 PPT 做得花里胡哨,數據模型不知是從哪抄來的,張嘴閉嘴滿是 " 閉環生態 "" 賦能業務抓手 " 等互聯網黑話。
如果不是跟他對接過,清楚對方只有 90 分的水平,阿爍也會以為碰上了一位能做出 120 分效果的大神。
這并不是個例,接下來發言的同事,個個化身影后影帝,四五個部門拉通對齊一個項目,愣是辯論了 2 小時都沒出結果,還有開 " 加時賽 " 的趨勢。
阿爍麻了,他意識到派系斗爭下," 沒人真的關心事情能做到多好,只關心自己能爭取到多大的利益。"
而且所有人都鉚足了勁,努力被大領導看到、記住,否則 " 一個部門長時間沒折騰出水花,就會被認為沒有價值,等到優化時,整個部門的人都會陷入危險。"
為了自保,阿爍逐漸被同化,被迫卷入勾心斗角里。在電商大廠工作的劉覓甚至發現,幾輪換血洗牌之后,身邊的老黃牛銷聲匿跡,留下的多是「嘮嗑型選手」。
這些人看似開著電腦加班,實則打開的卻是聊天對話框,在跟老板、同事處好關系," 說的永遠比做的多 "。
秉著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的態度,劉覓本想與「嘮嗑型選手」和諧相處,但殊不知當蛀蟲出現時," 房子 " 早已告危了。
那一次休假,是她連續加班好幾個月換來的喘息,可一個電話會議,瞬間將她從陽光、沙灘、海景中拉回現實。更氣人的是,會上討論的內容,她明明已經講過無數次,還是反反復復掰扯了 2 個小時。
摸魚的人太多,劉覓成為了唯一有經驗、干實事的人,為了哄她干活," 能者多勞 " 的美名從天而降。她最開始咬牙忍了,后來發現忍一時只會換來對方得寸進尺,自己 " 好像無論怎么加班,都干不完手里的事情。"
這樣內耗的日子,劉覓一刻也不想繼續了,她的人生不應該困在大廠里。
三、逃離大廠,實現 " 金錢與精神的自由 "
" 自由值幾個錢?你去看看現在多少人找不到工作!" 隨著母親嚴肅的聲音落下,李然的眼淚也嘩啦啦往下掉。
為了從大廠離職,她跟家里吵了兩天。在家鄉的小鎮,李然是十幾年才出一個的清北復交尖子生,鄉里鄉鄰都知道她高考爭氣,在世俗認知里,就該匹配一份光鮮體面的好工作。
而現在大環境不好,多少高材生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一份優渥的工作,她卻任性鬧離職,自然難以獲得家里支持。
但李然忘不了,上完廁所,抬頭一看,墻上貼著公司的勵志標語那一刻的恐懼。
" 廁所是打工人治愈自我、釋放壓力的地方。" 她惶恐道,連這一片應許之地,都被 " 福報 " 占領了,更何況其他地方呢?
李然中午會和部門小伙伴開啟 " 飯桌吐槽大會 ",如公司又嚴抓考勤了、沒時間寫好報告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等等,一開始大家都會附和她,后來逐漸變成了她的獨角戲,伙伴們埋頭干飯、不為所動了。
" 大家都習慣了,慢慢接受了,反正公司給了錢。" 意識到周邊的人已經被大廠文化吞沒,拒絕融入的李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。
李然起碼還收到了精神損失費,收入不那么高的林禾,發現在大廠掙的錢,差點不夠覆蓋看病開銷了。
在林禾辦公室,咽喉片幾乎人手必備,常年在電話里受氣,大家甚至互相開起了灰色玩笑:" 你再氣我的話,我又要長兩個結節了。"
這看似幽默,實則滿滿都是無奈," 為了在大廠里生存,大家身體或多或少都有點毛病。" 林禾嘆氣,她關注的互聯網職場賬號,最近幾個標題,清一色是誰誰誰又抑郁了,連員工猝死都上不了新聞了," 拿命換錢 " 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。
她醒悟過來," 大廠薪資高,折換成時薪其實也不高,還不夠買藥的。" 沒兩天就遞交了辭呈。
如今,林禾降薪 30%進了一家新消費公司,那里不如大廠平等、自由,要看領導臉色行事,無論領導做了什么離譜、荒唐的決定,她都要去執行。
" 但這些小場面,對從大廠里出來的我沒什么壓力。" 林禾早就在波詭云譎的互聯網世界,練就了從容。且大廠鍛煉出來的數據能力、邏輯思維,也讓她在新工作中如魚得水," 說實話連實習的難度都比不上。"
錢是賺少了,但林禾感覺生活回來了,她甚至有時間搞起了副業,做大廠離職博主,每個月能掙十幾杯奶茶錢。
因此感知大環境變好,無須大廠的庇護后,他果斷裸辭出來創業,目前正在旅行賽道 " 重啟人生 "。
大廠只是阿爍掙啟動資金的地方而已,他開玩笑道,"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。"